忘憂寺。

#此章魔改《大秦賦》和歷史，韓非下線

#還請自行避雷

45.

當姚賈談到寧騰為大秦所用並將南陽獻上之時，加上先前試探後，嬴政感覺到滅韓國之戰的時機已經到來。

李斯一向是主張先滅韓的，此刻時機已成熟，嬴政當然要和李斯分享這個喜悅，於是嬴政也顧不上天色已晚，就要傳詔李斯入宮：「趙高，速詔李斯入宮。」興奮的直接喊李斯了，這樣的歷史時刻，他怎麼能不和李斯一起呢。

李斯和妻子正在談論兩名孩子何時有一個正式的儀式、將來如何受教育時，家宰匆匆來稟：「大人，大王急詔您入宮。」

妻子很快地說：「這些事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吧，大王急詔，就別耽誤了。」

李斯抱歉地看著妻子：「抱歉，讓由兒他們先和弟弟妹妹們認識認識，將來都是兄弟姊妹。」

「好。」妻子讓下人拿來了官服，李斯換好後就出門了。

李斯從未在晚上入宮，原因很簡單，他一般都是直接留宿在宮裡。看著衛兵一步步傳達詔意、王宮大門特意為他打開，李斯除了感到新鮮外，也不免疑惑，究竟是何要事？

且聽姚賈說兩三句，李斯也明白歷史的時刻到來了，一定要把握住，激動地說：「大王，千載難逢的機會，若是成功，大秦將能一舉滅韓。」

嬴政亦是激動地說：「傳寡人詔命，命大軍佯攻新鄭，吸引韓王視線。而後南陽併入大秦疆土，待韓王醒悟，除了入關請降，別無出路。」

「諾。」

談完要事，李斯掩飾不住興奮，和姚賈說道：「南陽歸秦，韓國很快就會覆滅，上卿大人可是為我大秦滅國立了首功阿。」

「順手得來罷了。」姚賈也不攬功，畢竟這當中有好多人的功勞呢。

「他日上卿大人若有空閒，到我府上痛飲幾觴。」

「一定。」姚賈先前已經警告過韓非，現在韓非試圖要置他於死地，也別怪他反擊。更重要的是，姚賈有七八分把握，自己能夠反擊成功。

不過，方才看到嬴政一想到天下的霸業，便毫不猶豫地要詔李斯，姚賈心想大王恐怕也擔心李斯的反應，才讓他去找證據。心裡默默地思量究竟要如何一刀致命，除掉韓非而不拖泥帶水。

姚賈決定還是先和李斯打聲招呼：「待我斷了韓王的後手，必與大人不醉無歸。」

「什麼後手啊？」李斯尚沉浸在興奮裡，還未想起姚賈返秦入宮的目的。

「韓非。」姚賈說道。

「上卿大人，此言何意？」李斯這才想起韓非，想起姚賈可是被韓非舉發，現下姚賈會怎麼對付韓非？

「先生，韓非乃韓王派到大王身邊的間人。」

間人？不用想就知道這是何等的罪名，李斯趕緊說：「大人，不可妄斷阿。」雖說舉發姚賈，韓非心仍向韓國，李斯也都知道，可怎麼就變成間人了？

想到韓非的舉發，還有過往的事，姚賈冷笑一聲：「先生，你是不知道阿，還是不承認啊？賈與韓非沒有故交，我不會像先生一樣對他心慈手軟。」

李斯想要多說點什麼，可是卻也不知姚賈此言是否有所依據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姚賈離去。李斯意識到，事情恐怕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。

可若姚賈說的是真，離間大秦之罪，李斯不敢去想，他又能說什麼？

隔日，嬴政找了李斯來談：「姚賈告訴寡人，韓公子非試圖離間大秦君臣，勾連六國抗秦，乃韓派至秦的間人。」

李斯似是想說什麼，可只說：「臣也聽上卿大人說了。」

「此事寡人必須要查，若真是離間，必於秦有害，寡人不能放任不管。」嬴政是公事公辦的語氣。

「臣明白。」李斯想說什麼，卻又仍只是吐出這一句。

「姚賈既要查，為免有所疏漏，除了原先的人外，寡人想讓一批人配合姚賈，以利追查。」

「臣明白，臣會再下令，讓他們暗中配合上卿大人，不可漏掉其一。」李斯張口欲言又止，最終抱著微小的希望說：「秦法以證論罪，姚上卿之言尚未確認，還望大王看到證據後，再作決斷。」

「這是自然。」姚賈能抓到證據是他的本事，且看姚賈如何做了。

李斯在府裡，看著書，可無法專心，只能把書簡置於案上。

妻子看到李斯的模樣，關心地問：「怎麼了？」

李斯不知該說什麼，姚賈何等人也，即便是反擊，也必定是有把握才會反以告發韓非離間，今晚姚賈一定能查到什麼證據。

可李斯卻不知姚賈一旦查到證據，坐實韓非是間人後他應該如何做。

李斯張開口，只說了句：「沒事。」安慰妻子。

妻子擔憂地看著李斯。

姚賈不是抓到證據，而是製造證據。

向韓非表明寧騰已投秦，要將南陽之地獻於大秦，韓非便明白，姚賈已經設了一個死局給他跳，而且他必須得跳。即便只有一絲的希望能告知韓王，他也要去做，不能讓韓國覆滅在自己的眼前。

嬴政看著姚賈所呈上的竹簡：「大王，韓非入咸陽以來，屢屢間我大秦，鐵證如山哪。大王，臣將策反寧騰一事說與韓非，以其之才，明知臣乃故意為之，卻仍盡遣隨從投書韓王，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，此乃死間。可見韓非對母國忠貞，對我大秦之陰毒阿。」

嬴政身為有志於天下的君王，縱使先前懷疑過韓非不願奉秦，也感到無用武之地，可有才之人身受重視後卻一心仍為六國，離間秦國，心裡不免失望。

聽著這些罪證，李斯一反常態，並沒有發言。

姚賈繼續說道：「大王，按秦法，凡間秦者，當處以車裂之刑。」

嬴政沒有回應，李斯也沒有發言，眾人面面相覷，不知道嬴政是何意。

姚賈正要開口，卻聽得李斯終於開口：「大王，韓國盪滅在即，則公子非無所依托，日後必為大王所用阿。」李斯思慮再三，也只能說出這些。

「我大秦以法立國，法度不行，大王何以統天下、安萬民？」姚賈反問。

李斯一滯，無法反駁。

嬴傒看著局面，開口勸道：「大王，若不依秦法，恐國人難服。然，廷尉之言，也請大王三思。」

可是其他人早已看不慣韓非，嬴杰道：「秦法煌煌，公子非知法犯法，不可恕阿，大王。」

就連王綰也道：「大王，公子非雖有大才，然不能為大王所用，反而阻礙大王一統天下，臣以為當按秦法處置。」

李斯明白他們所說的並沒有錯，又想要開口，可是卻沒有張口。

「便依秦法處置吧。」嬴政的臉上不帶情緒，不知在想什麼，終於下了指令。

李斯寫字的筆尖落在竹簡上，可是僅僅點了一下，李斯又放下了筆。閉上眼，打消了請求赦免韓非的想法。

李斯來到了大牢，嬴政並未下令審訊，韓非雖落魄，境遇卻也比周遭的環境好上不少。

韓非看到了李斯拿出酒菜：「師弟，你救不了我。」

李斯忍不住說：「但若公子……」

「國家存亡，非想報國。」韓非直接了當地打斷李斯，多說無益。

「師兄就甘願如此，師兄大才適於秦，卻寧可因韓國而棄之？」事已至此，李斯忍不住想問，可能是因無能為力，李斯有點生氣。

韓非看到李斯生氣的模樣，卻笑了：「入秦之時，你曾問我，甘願大才無所用之？師弟，無所用之，便是無用。」

「怎會無用？秦國便是師兄之才施展之所，韓國無所用之，秦國卻適於用之！」李斯原以為韓非入秦時所說不懼一死不過是空話，起碼能求平安，可沒想到韓非讓自己到這步境地。

「可秦國，非不願。」韓非看著案上的竹簡：「師弟，荀夫子因秦之治而不願侍秦，你認為我集法家之長，便適於秦，其實不然，我是韓國公子，便當與韓國共存亡。」

「以今日之秦，韓國覆滅或早或晚，非一生為韓，今日之死，適得其所。只望師弟能保存我的著述，以流傳後世。」

李斯不說話，韓非也沒有多問，只是說：「師弟，多謝你保留我的最後一分顏面。」

李斯仍沒有說話，可無論如何，韓非終究要死，若是拖延，說不定便真的要送韓非上了刑台。李斯一咬牙，只能拿出毒酒來。

「我無能，只能做到如此。」

韓非想起嬴政笑裡的戒備之意，安慰道：「並非你無能，我想秦王自始至終防備我，何況我若是秦王，也絕不會姑息間人。」

「大王亦是不得已，師兄錯怪大王。」聽著韓非的體諒，李斯卻有點慚愧，下意識地替嬴政說話。

韓非聽到李斯還是維護嬴政，沒有反駁，又喝了一杯酒，該說的已說。剩下的，他想問一些從未問出口的問題：「師弟，你和秦王之間……？」將死之人，他有點私心吧。

韓非沒有漏看，李斯的眼裡閃過一絲的羞怯，還有他早已看清卻不敢承認對另一人的愛慕。李斯微微地點頭，以為韓非要勸他君王不可信，語帶尷尬的說：「君與臣不可太親近，我明白。」

韓非苦笑，師弟終究沒有明白我的心意。

看著一無所知的李斯，韓非想，也罷，此時再說出心意又有何意義，讓李斯同情他？他不需要同情。

身為韓國公子的命運，使他和李斯漸行漸遠，韓非早在一開始就看清楚了。本以為此生可以揣著知己的心意各一方，卻原來只是一場誤會。

他既只剩他堅守一生的韓國公子身分，那便讓他堅持到墳墓。

「那日，淳于越還說之後要一起喝酒。」韓非看著酒，想起當時被嬴政攪局的酒約，本來還約好之後要再一起喝酒的，卻也忘了：「師弟，今日且用酒送我一程吧。」

李斯想起了是那一日，忍著不忍的心將毒酒遞給了韓非，韓非毫不猶豫地接過、飲下。

確實是上好的毒藥，毒性極強，韓非喝下沒多久已經感受到毒藥侵蝕著五臟六腑，痛楚讓韓非抱住了自己的腹部。

從前荀卿告訴李斯「惻隱之心，人皆有之」，便是舉例：人很難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死在面前卻無作為，李斯雖然當年不認同夫子所語，如今李斯看著韓非痛苦的模樣，忍不住想要上前去給他些溫暖。

可李斯想要靠近韓非時，韓非雖然已無力氣，卻仍推了李斯。

「抱歉，師弟，我有我的路，你不必可憐我。」韓非已經笑不出了，仍盡力保持著最後的尊嚴。

李斯手抬起又放下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韓非倒下。

毒性發作的很快，韓非很快地就沒有了聲音，但李斯只是坐著，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。

辛勝小心翼翼地上前道：「大人，韓公子非已無氣息。」

李斯點頭，臉上帶著哀戚，站起身道：「將韓公子非的著述都收好，送至廷尉府。」來日欲設立如稷下學宮之處時，便也能好好地收藏。

「諾。」

李斯回廷尉府後病了一場，妻子擔心地看著他：「夫君，韓公子之事，你不必過度自責……」

「多謝夫人的安慰，我還好。」李斯接過了妻子遞的水，苦笑卻又自言自語道：「確實也是自責。」

「夫君？」妻子疑惑地問。

李由這時走了過來，恭敬地說：「父親，上卿大人已在外等候，您是否要見？」

李斯點頭，揮揮手讓妻子不用攙扶他地坐起：「請他進來，你們先退下。」妻子與李由便退下了。

姚賈走了進來，看到李斯的樣子，開始安慰道：「大人，賈與公子非並無半點私怨，毀掉如此大才，老夫也是不忍哪。可若……」

「此事不怪上卿大人。」李斯卻不待他說完，便直接地說道。

？就這樣？姚賈再一次說沒幾句就被體諒了，這讓姚賈想起他和嬴政解釋自己的貪墨，這夫夫君臣的反應還真是差不多，姚賈摸不清處頭緒，就聽到李斯自己繼續說：「韓非大才，卻不能為大王所用，可悲可嘆阿。」

姚賈聽到李斯這麼說，明白李斯是真的能理解，放心不少，接著說出自己來的目的：「大人，寧騰已布置妥當，大王正等候著與大人共同議定盪平天下之計。」

大事更加重要，李斯一聽這話，眼神一凜，也不忘與姚賈和解：「請上卿大人扶我起來。」

待到入宮，趙高卻上前來道：「上卿大人，大王接到密函，寧騰似有急事，韓國有變，大王遣您即刻前往見寧騰一面，探知動向。」

「諾。」姚賈聽到，知道事態緊急，立馬轉身就走了。

李斯走入地圖模型室時，只有嬴政一人。

嬴政聽到關門聲，眼看著地圖上的韓國新鄭：「韓公子非之事，為難先生了。」

李斯心底卻是一種慚愧，而後道：「大王言重。」

「韓公子離間大秦，才會招致如此結局。寡人亦欣賞韓公子非之才，可韓公子此番作為，只能殺之。」嬴政轉過身來，看著李斯說道。

「大王之意臣明白，大王惜才，此事亦為難了大王。」李斯並沒有避開嬴政的目光，真心地說。

「寡人是為大秦，先生也是，因此先生不必自責。」李斯這番話讓嬴政放心了點，繼續寬慰道：「先生即便可惜，然如王綰卿所言，雖說殺了韓非可惜，可韓非之才不能為大秦所用，甚至於有害於我秦，寡人縱使再欣賞韓非，也要下這道詔命。」

「先生不過是執秦律罷了。若是先生放不下，此道命令是寡人所下，廷尉掌天子之法（注2），是寡人之法，責任便也是由寡人來擔。」嬴政走近了李斯，李斯也仍舊未閃躲，只是低下頭去。

可是，李斯聽到此言，卻像是不敢接受嬴政的安慰，低著頭言：「不，若他日史書工筆，此事依舊是臣的錯。」而後鼓起了勇氣，才抬頭說道：「大王無私，依秦律下詔車裂韓非，可臣卻因同窗之情，身為廷尉而枉法，私自遞了毒酒給韓公子，大王無錯。」

「即便有流言說臣因嫉妒而報私仇，亦是臣所應承受的。」

嬴政一楞，原來李斯的病尚有這一層緣故。

李斯一直想保韓非，認為以韓非之才，就算只是在秦著書立說也好。可若是間人，對來日秦一統天下的道路有傷害，李斯心底卻也明白應該要除之，不能留下後患。

可那畢竟是韓非，李斯重視同窗之情，又是尊敬的師兄，能這麼輕易地說該殺否？但李斯身為廷尉，一向重法，於公的利益和於私的同窗之情拉扯，怪不得，李斯每一次都以秦法出發為主張，除了最後一次的求情，可那也仍舊站在大秦的角度。

自始至終，李斯還是將大秦、將他擺在更高的位置。

李斯的愧疚不只在韓非，更是在認為愧對嬴政的信任，嬴政思及此，心中不免憐惜，安慰道：「寡人也曾想赦免韓非，可仍然作罷。」李斯望著嬴政，他們都曾想一樣的事，卻也都只能算了：「如同寡人所說，寡人與先生，同樣以大秦為依歸，此事來日若真有罪責，也是我們二人共同承擔。」

李斯正想開口說違背詔命，嬴政就繼續說道：「至於毒死韓公子一事，先生，寡人並不迂腐，韓公子已死，目的已達成，寡人更在乎結果。」

「何況，卿以毒酒除掉韓公子亦無不可，保留韓公子的顏面，韓公子已死，大秦還是會有如稷下學宮般集結各地士人之處，先生的作法也避免落人口實。」

看著李斯的眼神漸漸釋懷，嬴政握住了李斯的手，認真地道：「先生無錯，寡人亦無錯，一切都是為大秦將來一統天下。」

李斯動容，緩緩地點頭。嬴政忍不住將李斯摟入懷中，在李斯耳邊說道：「韓國局勢雖有變化，然滅韓之機已到，寡人與先生將要開展一統天下之路。」

李斯也抱住了嬴政：「臣必當竭盡所能，助大王成天下之主。」

嬴政心裡偷偷地笑了，借刀殺人，李斯是他最好的老師。

註1：韓非與李斯所爭的「無所用之」、「無用」，是因為曾有人比喻《韓妃子》就像是馬基維利的《君王論》，以前看《義呆利》曾有小注寫：尼可洛．馬基維利代表作是《君主論》。因憂心於過於弱小的義大利，而寫下了一本戰術論書，但可悲的是，他實踐了自己書中內容之後，卻發覺根本沒有用。軍事學家卡爾．馮．克勞塞維茨曾說過「理論上是沒有錯啦。但……」

上網查了以後，網友指出可能是翻譯的偏差，正確翻法應該是「無所用之」。回到歷史脈絡去理解，馬基維利主張要像希臘羅馬招募共和兵，可是18世紀（卡爾．馮．克勞塞維茨是19世紀的軍事理論家）前歐洲各個王權卻是以大量傭兵為主。

我沒有讀過這方面的歷史研究，不知是否為真，只是覺得這樣一個詞的翻譯討論很有趣，何謂無所用之？何謂無用？所以將這個討論放入小說裡。

注2：錢穆，《中國歷代政治得失》，頁10：「廷尉是掌法的，犯了皇帝的法，都歸他管。」

TBC

之前和朋友聊天，我朋友：你這樣迫害韓非好嗎？

我：不怕，他還有粉絲吹上天的《韓非子》，多燒點《韓非子》給他就好（）